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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三分|食的二三事|葉純芳

食的二三事

文字由 葉純芳

>>> 日本語版

台灣的蒸飯箱與便當

在日劇裡偶爾看到男高中生在中飯之前吃「早弁」,感到有點好奇,對台灣人來說,便當要熱熱的吃。我問外子吃冷便當沒問題嗎?外子說日本媽媽都是早上做便當,高中時,常有同學吃早弁,日本人也習慣吃冷食。
在我讀小學時,臺灣還沒有營養午餐,我們要自己帶便當到學校,每間教室都會有一台蒸飯箱。臺灣的媽媽通常都是前一天晚飯做好,先幫小孩裝第二天中午的便當,全家才吃飯。吃完飯,便當也涼了,再放進冰箱中。第二天早上到學校,將便當放進蒸飯箱中是所有小學生千萬不能忘記的事情。第一節下課,值日生會開啟蒸飯箱的開關。中午吃飯時間,當值日生打開蒸飯箱,參雜著各家的便當味、一股難以形容的熱氣瀰漫在空氣中。有時候老舊的蒸飯箱不受設定溫度的控制,便當就會蒸過頭,前一晚餐桌上鮮綠的青菜也都變成軟爛的墨綠色。
六年級快畢業時,導師說要在班上舉辦謝師宴,讓每位同學帶兩樣菜到學校來。謝師宴當天早上,母親爲我準備了炸蝦球和炒什錦菇,這兩樣都是我喜愛的菜色。爲了讓蝦球蓬鬆美觀,說得一口好菜卻從未下過廚的父親,自告奮勇幫母親打發蛋白,直到蛋白變成霜狀。還教在旁邊看母親做菜的我說:「要這樣的稠度蝦球才會好吃喔。」那天的蝦球炸得非常成功漂亮,父親滿意地說都是蛋白打得好。十點半多,我將母親做好的兩道菜帶到學校,很多同學都已經到了,導師正在指揮男同學們將桌椅排成三長列,中間一列是六年來曾經教過我們的各科老師的座位。導師還鋪上自己帶來的桌巾,看起來就像是到了真正的餐廳吃飯。一切布置就緒後,導師讓大家將帶來的菜擺在桌上,說要選一些看起來比較可口的菜色招待老師們。母親的兩樣菜馬上被選中,放到了中間的桌子上。謝師宴開始,當導師與我們感謝完各科老師們後,不一會兒工夫,那盤蝦球就一個也不剩。那天所有的菜都是同學們的母親當天早上做的或買的,雖然吃的時候都涼了,卻是我在學校吃過最好吃的一餐。

專科三年級那年,我們舉家搬離臺北市。在這之前,母親從未間斷幫我們做便當。由於大哥和我還在臺北讀書,二姊也在臺北工作,父親為了讓我們互相照應,幫我們在我的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公寓,我也開始了外食的生活。
早上我會到學校餐廳吃我最愛的饅頭夾蘿蔔乾炒蛋,一份只要十塊錢。廚師是從軍中退伍的外省老兵伯伯們,每次點完餐,他們就用小鐵鏟將蘿蔔乾炒蛋拼命往饅頭裏塞,直到不斷地掉出來爲止。結實有彈性的山東大饅頭,天天吃都吃不膩。(台灣人一直以為「山東大饅頭」是山東特有的做法。1987年,開放交流後,我們才知道在台灣大街小巷赫赫有名的「山東大饅頭」、「溫州大餛飩」,不是當地的特殊作法。這些名稱聽說只是當初跟著國民政府來台灣的中國人,在台灣做小生意,以自己的出身地作為店的名稱。)
中午以後若沒課,我和班上幾個好朋友偶爾會相約到朱君家,每次大約八到十人,每人出一百元,先到朱君家附近的超市採購食材,然後由朱君與我掌厨,分別做出四、五道菜。朱君是外省人,我是客家人,我們彼此學習對方擅長的菜色,有時候也接受同學們點菜。同學們不光是吃飽,也幫我們做的菜評分。多虧我的五專同學,我的厨藝大致是那時開始有些許長進。上大學之後,我每年都會請幾個交情好的同學到家裡吃飯,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我讀博士班。

北大的乾燒肉

2010年和外子結婚後,我到了他教書的北京大學。跟著外子去了他口中北大最美味的食堂──燕南園。中午吃飯時間的燕南園極其熱鬧,每個菜系的窗口都排滿了等著點餐的學生。點餐必須當機立斷,不能有片刻的遲疑。外子點了一份只要五塊錢人民幣的乾燒肉,年輕厨師俐落地拿起不銹鋼圓盤,裝了一大杓炒高麗菜、一大杓乾燒肉,問:「要幾兩飯?」我問外子幾兩飯是什麽概念?外子對廚師說:「二兩。」然後轉頭對我說:「看了妳就知道。」後來發現,連水餃也都是算兩的,二兩大概是十個。很像武俠小說裡店小二問:「客倌,要幾兩肉?」「來個五兩。」這樣的場景。刷校園卡付完帳,外子將整份乾燒肉菜飯拿到我面前時,我對這個份量感到驚訝,他說兩個人吃一份剛剛好,我點點頭。但是二樓用餐區全坐滿了,我疑惑著要到哪裏吃?外子說站著吃吧。父親從我們小時候,就一直要求我們吃飯要好好地坐在位子上吃,我從來沒有站著吃過飯。但是環顧四週,都是站著用餐的師生,只好入鄉隨俗。即使盛著菜飯的不銹鋼盤底燙得拿不穩,外子和我一人一口順利地吃完了我在北大的第一頓午飯。
在北大將近八年的時間裡,各個食堂一直維持著穩定的水準,除了人多,到學校食堂吃飯其實是方便又滿足。有一陣子我迷戀上農園二樓的麻辣香鍋,常常拉著外子去吃,甚至只要有朋友來訪,馬上想到的就是麻辣香鍋,樂觀地覺得那是對朋友們最好的款待。麻辣香鍋其實就是沒有湯的火鍋,櫃檯上擺滿了各種葷素食材,工作人員拿兩個不鏽鋼盆,戴著手套等我們點菜,一個裝肉,一個裝菜,分別秤重算錢。點完菜,將我們的食材交給廚師,廚師將食材汆燙後撈起,放進大炒鍋中,加入特製麻辣調味料快速拌炒,最後倒進乾淨的火鍋盆中就算完成。不過麻辣香鍋又辣又鹹,還總是大排長龍,一等就要半個多鐘頭,外子最討厭就是為了吃飯排隊,也為了健康著想,我們後來不再去,又回到了燕南園。

茴香餡餅

離開北大,到了東京,我們最懷念的不是乾燒肉,而是燕南園一元一個的茴香餡餅。只要當天麵餅窗口有做茴香餡餅,除了中飯一人一個之外,我們還會多點兩個帶回宿舍,配著小米粥當晚餐。東京的超市買不到茴香,有時候為了一解茴香愁,我會做韭菜盒子充當,雖然茴香和韭菜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香味。前年,外子發現神保町有一家蘭州拉麵館,和我們在北京吃到的蘭州拉麵味道很像,最重要的是這家店有茴香餃子。第一次在東京吃到茴香餃子,兩人都感到滿滿的幸福,隔一陣子再去時,好吃是好吃,卻沒有第一次的感動。之後,我們再也沒去了。我想,茴香餡餅的美味,只有在燕南園的食堂才會好吃,那麼就把這個美好留在我們的記憶中。

(2023/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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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純芳(YEH CHUN FANG)
1969年生於臺灣臺北市。台灣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班畢業。東吳大學、台灣大學中文系兼任助理教授、北京大學歷史系副教授,目前為無業游人。著有『中國經學史大綱』(北京大學出版社)、『學術史讀書記』『文獻學讀書記』(合著。北京三聯書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