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三分｜觀音｜葉純芳

觀音

文字由　葉純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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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谷寺

今年暑假，我們去了奈良。除了去探望好多年未見的奈良鹿們，還經由K老師的推薦，到長谷寺參拜關西最有名的觀音像，也造訪了藥師寺。
中午近十一點，從長谷寺站下車，車站空無一人。天氣非常炎熱，走了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程，抵達長谷寺。買好門票入寺，抬頭一看，有條仿佛看不見盡頭的「登廊」在前方等著我們，這條三百九十九階的迴廊，正是長谷寺最具特色的景觀。途中休息了好幾次，想想自己真是欠鍛鍊。都說長谷寺是「花の御寺」，或許是夏天的關係，沿路上只有茂密的綠色植物。好不容易到了正殿，但因為不是春、秋兩季，我們只能在正殿與禮堂之間的長廊參拜，無法進入到正殿瞻仰十公尺餘高的十一面觀音像，即使如此，我仍然能感受到觀音菩薩帶給我心靈上的寧靜。我問外子跟觀音菩薩說話是用日文還是中文？說中文祂會不會聽不懂？外子說用中文就好，因為廟裡的和尚念的經書都是漢文，儘管他們用的是日本音。

艾粄

出了長谷寺，原本應該是熱鬧的商店街，因為疫情，到了中午吃飯時間仍然冷清無人。這裡的名產是草餅，最有名的那家店休息中，隔壁的草餅店有個年輕的老闆勤奮地整理著店內，我們買了八個草餅。日本的草餅很像我們客家人的艾（草）粄，不過我們除了有甜的紅豆餡，還有鹹的蘿蔔絲乾炒香菇、蝦米、肉末餡兩種。甜的大小與日本草餅相當，鹹的較大，一個就可以當作正餐吃飽。不論甜的鹹的，吃的時候不覺得膩，吃完後口中還留有淡淡的艾草清香。
年輕老闆聽見我和外子說中文，問我是哪裡人？得知我是臺灣人後，馬上拿出他的手機，說他在疫情前曾到過臺北旅遊，高興地向我們展示手機裡九份、101大樓、自由廣場、龍山寺的照片，也非常稱讚臺灣的食物，說若有機會，還想去一次。

龍山寺

日本人到臺北旅遊一定會到龍山寺，大概就像臺灣人到東京旅遊一定會到淺草寺是相同道理的吧。到東京定居後，我們幾乎每年都會到淺草寺參拜觀音，祈求家人平安健康。
龍山寺的正殿供奉的也是觀音菩薩，是臺北市香火最鼎盛的寺廟。後殿供奉的眾神中，各有不同的職司，每到考季，文昌帝君前的供桌就擺滿了學子的准考證影印本、芹菜、蔥（勤奮、聰明的諧音）、包子、粽子（包中的諧音）。月老神君也非常受到年輕女孩子們的歡迎，在供桌上有許多副筊，取一副置於掌心，稟明所求後擲筊，若擲得聖筊（一正一反），

聖杯

代表月老同意所求，可以取一條紅線回去，月老就會幫助我們尋得正緣。年輕時，曾因好玩和學妹一起去拜過月老神君。月老面前好幾個女孩子正聚精會神求紅線，此時穿著義工背心的阿嬤拿著掃帚走過來掃地，邊揮著掃帚，並用剛好在場的人都聽得見的音量說：「唉呦，有時間來求月老，還不如回去好好讀書，將來靠自己比較實在啦。」大家尷尬卻假裝沒聽見，我心裡覺得阿嬤果然人生歷練豐富，說得真有道理。

回到長谷寺車站等車回奈良車站時，我們將八個草餅全吃光了。
下午四點半左右，趕在藥師寺五點閉館前，我們跑著到售票處買票入寺。外子說，東院堂有一尊白鳳時代的觀音像非常值得一看，於是我們先去拜了觀音，才去金堂參拜藥師琉璃光如來。雖然我去過的日本寺廟並不多，但是覺得寺內所供奉的神像，簡直就像藝術品般令人讚嘆。外子說，以後我們寒暑假的旅遊，就以拜訪各地的觀音寺來規劃路線。回家之後，我上網查看，才發現臺灣高雄橋頭糖廠內有一尊「黑銅聖觀音像」，是1902年由時任社長的鈴木藤三郎先生以東院堂的聖觀音像作為原型建造，成為糖廠的守護神。

母親的娘家在桃園縣的觀音鄉。地名的由來，源於鄉內供奉的石觀音。傳說在一百多年前，鄉民在溪邊拾得一塊酷似觀音神像的石頭，於是搭草庵供奉。在發現石像的溪邊有一口湧泉，泉水甘甜可口，可治百病，漸漸聲名遠播，參拜者眾，於是鄉民募款建廟，將泉源處稱為「甘泉井」，觀音寺改稱為「甘泉寺」。

甘泉寺

外婆家距離甘泉寺大約是二十步的腳程。每次回去，向外公、外婆請安問好之後，母親就領著我們去廟裡拜觀音菩薩。
母親將洗好的水果、點心放到供盤，點上香，並分給我們一人一支，囑咐我們要小心拿好，不要燙著別人。神態虔誠地唸唸有詞後，低頭對著我們說：「跟觀音菩薩說：『請觀音菩薩保佑我身體健康，會讀書。』」等我們稍長，母親又教我們：「在心裡先跟觀音菩薩說你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念什麼學校，然後請菩薩保佑你書讀得好，考上好學校。不要講錯啊，否則菩薩不知道到哪裡保佑你。」一向口拙的我，連在心裡跟觀音菩薩說話，都說得支支吾吾，常常得要跟菩薩說：「啊，菩薩，剛剛說漏了，對不起，再重來一次。」不明就裡的母親，一定覺得這個小孩慾望無窮，有很多事情要拜託觀音菩薩吧。
將拜好的香插進香爐後，要去廟旁邊的金爐燒金紙，燒完金紙，再回來稟報，然後才回外婆家。有時候母親會帶我們去甘泉井喝泉水，說喝了觀音菩薩的水會變聰明。拜好的水果點心，母親帶回去送給外婆。「吃拜過觀音菩薩的供品，會讓大人身體健康，小孩好好長大」母親這麼說。小時候，家裡在臺北做生意，交通也不方便，母親無法像其他住在桃園、新竹的阿姨們常常回外婆家。外婆有五十個內外孫，每次母親帶我們回去，外婆都非常高興，吩咐廚房多做些菜。外婆不僅能準確地叫出我們的名字，還會趁沒有人的時候，偷偷塞紅包給我們，說：「快收好，不要讓其他人看到。」我們不敢收，外婆還會假裝生氣，用力的拉住我們，把紅包塞進我們的衣服口袋，直到我們為難地看著母親，母親才點點頭讓我們收下。觀音菩薩也沒有因為我們很久才去拜她一次而不理我們，對我們五個小孩都非常照顧。
臺灣有句話說「心誠則靈」，或許是因為外公外婆平常就教導小孩子們對觀音菩薩要存有虔誠敬畏之心，舉凡升學、就業、找對象、當兵抽籤，只要向我們的觀音菩薩求助指點迷津，都能夠得到非常圓滿的結果。外公、外婆過世後，母親與舅舅、阿姨們回觀音的機會變少了，但是我們仍會回去拜觀音菩薩。
我們都非常喜歡觀音的觀音菩薩，後來想想，其實，我們是喜歡觀音的外婆。

(2022/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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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純芳（YEH CHUN FANG）
1969年生於臺灣臺北市。台灣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班畢業。東吳大學、台灣大學中文系兼任助理教授、北京大學歷史系副教授，目前為無業游人。著有『中國經學史大綱』（北京大學出版社）、『學術史讀書記』『文獻學讀書記』（合著。北京三聯書局）等。